補夢人

作者：既晴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8年06月29日
閱讀日期：2010年03/01-03/03
入手方式：借閱＠圖書館


還記得第一次接觸既晴先生的作品是在高中時期的《請把門鎖好》，當年衝著它榮獲【皇冠
大眾小說獎】首獎的鮮明光環，加上故事大意鋪陳得尚可謂迷人，卻沒想到一時興趣竟會留
下蟄伏多年無可抹滅的恐怖意象。一心以為作者是以密室推理破案為創作主軸，卻沒想到逐
漸深入故事核心後發現驚駭命案背後其實偷渡了些許非理性因子的科幻小說概念，當下覺得
對怪力亂神作品已產生免疫力、頓感百無聊賴之際便終結了我跟既晴先生的一面之緣。儘管
數年遞嬗，當年所僅看的部分內容早已不復記憶，卻一直沒忘掉故事內容對於殘殺『巨鼠』
的驚聳過程，作者以極為細膩又真實的手法一筆一捺臨摹出那種噁心尖顫的恐怖感觸，冷冷
卻又不帶情感溫度的敘述迄今還在腦馬迴中不斷播送。這就是既晴的魅力／功力：以日常萬
事萬物為故事的出發點，接著刻畫出淺藏在人性背後的魔性，精湛之處直叫人瞠舌。

既晴先生在後記中提到，以往恐怖小說往往被視為充斥著廉價鮮血與空洞慘叫聲的文類，儘
管可以滿足一時的刺激，卻不值得讀者的反覆咀嚼，然而確有一些作品深刻地書寫了人類根
植心底的真實恐懼，它們捨棄了靈異元素、鮮血狂濺的噬骨噁心描寫，反而將重心重新植基
回刻畫人類內心最幽微陰暗的層面，亦即是作者設定『現代社會劇烈變動下，人與人之間信
任已然瀕臨崩潰的實際處境』，只要秉持著一顆創造出異於當今社會主流生存價值的心，不
需要驚聲尖叫及血流成河的視覺強暴，就足以引發來自內心底層對病態人性的恐懼與震驚。
彷彿沈睡在原始生存環境的基因經由作者對病態細膩的剖析過後，竟能蟄發出令人驚異的面
貌，這種戰慄感隨著閱讀完後依舊持續著，不得不驚呼作者將這份『病態』拿捏傳神。

四個短篇全部都以台灣現實社會作為背景，儘管不全然以脫逸主流價值及生存空間的陰暗角
落作為伸展舞台，但對於即使面對鎂光燈下的虛情假意也算是拿捏得爐火純青。〈異樣的皮
膚〉中主角曹民哲因罹患特殊的皮膚疾病不能與外界接觸，但他卻對保養肌膚有著近乎偏執
的癖好，這種社交恐懼讓他選擇獨自一人溜到北投泡湯來淨化皮膚。一日無意間在泡澡過程
中遇到老人打擾，隨後發現自己皮膚出現難以忍受的怪癢，甚至目擊到皮膚底下有著穿梭自
如的怪蟲，於是他不勝其煩地把自己皮膚表層切剖開來，直到最終被凌遲而死。作者在故事
中把惡癢描寫得十分精湛，『惡癢並沒有因此停止攻擊，那些無形的怪蟲更加積極地挑
撥他的神經線，讓皮膚幾呼要被迸裂。很快的他的眼眶開始噴濺淚水，口唇、鼻腔也
像是失禁般地流出熱燙的黏液，沾師了昂貴的蠶絲被。』甚至連主角一刀一剮地將自己
皮膚切口開來的細節也描寫得鉅細靡遺，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食人狂〉以護子心切的母親玉寧及歷經意外後苟存下來的雙胞胎弟弟謹軒分成兩個視點，
描寫憎恨母親只會疼哥哥的偏執導致他利用意外機會讓哥哥死亡，如是才能橫奪母親完整的
愛，卻沒想到自己亦身受重傷；另一方面描寫母親為了讓癱瘓的弟弟盡快好起來，不惜為兒
子燉湯嗷補，卻沒想到兒子任性地只願意吃各種怪異的肉類，甚至開口要喝人肉湯。以兩種
不同視點書寫歷經爆炸意外後母子各自的心聲，採取類似『敘述性詭計』的推理寫作讓主角
（以及讀者）誤以為自己已然成為專啖人肉的食人魔，直到故事最後將所有線索收束起來呈
現的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結局：原來自始自尾偏執的並非謹軒，而是已經喪心病狂的母親。
作者把母子互依互存的愛戀與猜忌的矛盾心情刻畫得十分細微，是四篇故事中比較偏向本格
推理的上乘作品，而對文字的掌握度也堪稱精鍊：『一進入嘴裡，肉塊宛如充滿生命力，
會主動纏繞在自己的舌頭上，那些有如綢緞般細緻的肉質輕輕咀嚼後就會整個化開，
並且轉變為羽絨般的觸感，溫柔地撫觸他的牙齦與頰內。』

〈寵兒遊戲〉描寫班上混混曾亮和與第一名的優異生袁牧正玩起『讓爸爸操心遊戲』，鑑於
雙方家長都是有頭有臉的顯赫人物，兩個人彼此約定成章在畢業前只要誰有本事讓各自的父
親擔憂即可獲勝。兩人於是開展起一連串近似變態的自殘與虐待同儕的較勁，每每都讓雙方
家長趕到學校收拾善後，沒想到畢業典禮前一晚兩人因爭執誰才是獲勝者曾亮和一氣之下殺
了袁牧正並湮滅所有相關證據，回家後發現自己落入袁牧正為了自殺所設計的一連串圈套，
自己最後反被陷害。作者在後記中提到，或許有人會質疑將小學生的同儕競爭作為題材過於
荒誕，然而近年來犯罪年齡不斷下探的趨勢以觀，大人勞碌於工作應酬之餘，卻疏未發現自
己寵溺的愛子正步入歧途的深淵，再不然就是被填鴨教學與文憑主義給壓得喘不過氣來，這
樣潛藏的犯罪現象其實值得你我操心深思。

〈替身與跟拍魔〉寫的是人類對成名的渴望，身為明星棠棠頭號粉絲，怡茵模仿心儀偶像到
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被棠棠經紀人琪姐延攬來代替棠棠因一時的歇斯底里無法亮相的窘
境，為了能夠更接近偶像她不惜放棄自己平面模特兒的機會，決定聽從琪姐提出的『取代棠
棠計畫』，亦即因棠棠骨子裡的變態受虐傾向讓她無法繼續在演藝圈打滾，琪姐決心用怡茵
做為替身、暗中策劃讓棠棠死於情人周祥毅的變態作品下，沒想到怡茵在等待執行計畫之際
朦朧朧地打盹起來，夢見自己其實被琪姐反間作為犧牲品。作者在故事中提出的媒體觀點十
分獨特新穎，卻也讓人看了直打哆嗦：原來透過一連串的塑造，觀眾看到的畫面都是為了吸
引戲劇效果不得不製造的虛假幻象。儘管現實社會病態且現實地讓人難以想像，但我們也不
能『渴望成名』的吸引力實在太大，連帶而來的代價也十分可觀。

總括說來這是部台灣文壇刻畫病態心理的上乘作品，裡頭沒有任何器官紛飛的噁心畫面，有
的只是藏匿在文字背後的冷酷以及難以置信，實在是讓人看罷要直呼過癮了。